第七十九章 此情可待

无心恋潇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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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天,你怎么在这里?”顾浅浅跳上石头,坐到她身侧。【..CoM】

    “我睡不着,也不想泡药浴……吃饭的时候想起了一些不该想的事。”任天晴晃动着两条小腿,声音绵绵无力,正低垂着头看着石下,一朵小雏菊孤零零的生长在石缝中。

    “如果有些事总会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么就顺其自然去想好了,也许第一次会很痛,但是伤口上的尖刺会逐渐被时光磨平,人终究会释怀,继续走余下的路。”顾浅浅揽着任天晴稚嫩的双肩,双眼黯然如幽黑的石阶,开满墨绿色的苔藓,“晴天,不要把他沉锁在心中,成为永不可碰的伤,如果刺被缝合在伤口里,将会毕生都难以剔除。”

    任天晴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半侧身扑倒顾浅浅怀中,失声道:“我好想秋哥哥,我好想他……从前他也是这样同我们一起吃饭,他总是坐在我身侧,我以为我一转脸便可以看见他,但是没有,他再也不会出现了!他再也不会坐在我身边了,再也不会了……”

    任天晴的话同样哽咽在顾浅浅的心头,她太能体会她的感受了,很多时候,她也总幻想着一抬头便可以看到君梵希——他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告诉她,他为了戏弄她才故意不出现的。她平日里看起来平静无异,仿似从不担心他的下落,然而没人知道,他的失踪已成为她的内伤,表面不痛不痒,五脏六腑却一天深似一天的溃烂。

    “晴天不哭,你秋哥哥和秦姐姐在一起很幸福,他没有离我们而去。”拍着任天晴,她只能编构最完美的结局。

    “我知道秋哥哥喜欢那个杏衣姐姐,他一定还活着,一定和那个姐姐幸福的在一起了。可是,我还是很难受,不知为什么会那么难受。从此以后,他只会陪她说话,陪她逛街,陪她听戏,也只会剥虾给她吃了……”

    “晴天,你别说了……”怀中的任天晴潮水般的泪蕴湿了顾浅浅的衣服,她极力的克制住眼里滚烫的泪水。“晴天不难过,你秋哥哥会很幸福的,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幸福,会有一个更好的人陪你说话,陪你逛街,陪你听戏,也会为你剥虾。”

    任天晴摇头,扬起小脸,满脸都是晶莹剔透的泪花:“可是……再也不是秋哥哥了。”

    顾浅浅心中一疼,剧烈的紧痛感几乎让她窒息。

    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那一枝。就算天下还有更多的芳华,又有什么意义,不再是独爱的那一枝了。

    与其说是哄任天晴,倒不如说是陪她哭一场,十五六岁的孩子,哭过一场便会少痛一点吧,大哭之后终于疲惫的睡去了。将任天晴放到床上,顾浅浅沐浴了之后,依旧睡意全无,她的心里没来由的紧张,连带着眼皮直跳,有股很不详的预感。

    穿上樱草色轻罗衣,像个误入尘世的精灵,却带着满身的伤痕。借着朦胧月色,推开母亲尘封的书房,房内书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冷月无尘,绨湘依旧,似乎一伸手还能握住母亲的身影。

    顾浅浅低叹,点绿蜡如花锦簇在窗,讪讪的坐到书桌旁,执笔蘸墨,简单几笔勾勒出心中所想所念之人,独自看着画卷出神良久,百感交集,终于在画卷一侧,写上“林间凡鸟啾多多,池上芙蓉纯戋戋”。

    第一次画君梵希,正在是春楼,满室都是秋荀白最爱的郁金香味,那时她还特地编了一首嘲笑他的打油诗。

    有个大侠叫小希,出身江南非江西。长得世间很稀奇,小眼大嘴鹰钩鼻。古来姓君很少稀,谁知行为很混屁。凭着家里几亩地,就当自己是皇帝。平日哪管农米粒,只管自己笑嘻嘻。不但抢鸭又抢鸡,吃喝嫖赌样样齐。自诩天下无人敌,全然不许人来逆。哪管姑娘有无意,统统逼着把家离。如花似玉不珍惜,弃如敝帚无情义。你道此人是何兮?正是大侠君梵希。

    顾浅浅轻声念着,如果有可能,她倒宁愿君梵希真如自己说的那样,那般无赖没出息便不会卷入江湖争斗之中,也不会于漫天火药中,一把剑独撑乾坤。

    清泪顺着脸颊滴落在画,正落入君梵希的眼里,残水顺着他的眼睛下滑,似画中人无声的哭泣。顾浅浅猛然擦干眼泪,一抬头,便见门前立着一个女子身影,着缃色轻衫,腰佩两把短而薄的轻剑,手里拿着泛着水光的东西。

    顾浅浅凛然,沉声道:“请问姑娘夜访无色宫所为何事?”

    缃衣女子淡声道:“我不是夜访,你家丫鬟送人出去的时候,我便一路尾随而至,那时候还不算深夜。”

    这人倒颇为奇怪,不回答对方提出的主要问题,而是挑着字眼回。又听她幽然道:“我叫在熏,不知君大哥是否提过。”

    顾浅浅大惊,霍然起身,惊喜之色溢于言表:“你有他的下落?”

    “给你看个东西。”缃衣人影逐渐靠近,手中的水色长剑在月下倾泻如碧波。

    她刚想把剑递过去,却忽觉一阵清风吹过,一身樱草色的女子急冲上前,以一种诡异的步伐和指法,夺去她手中的剑。对方紧握住天阙剑,颤抖着问她:“这把剑你从哪里得到的?”

    在熏薄凉的回:“他让我带给你的。”

    对方迫不及待的望着她,满眼都是克制不住的焦急。“他在哪里?”

    在熏冷笑一声,手指向远方沉色的天空,平静的道:“天上。”

    忽如千石直坠,瀑布扑泻,瞬间浇灭了她的期盼,顾浅浅脑中轰然一片,踉跄重跌在草编的椅子上,唯有嘴唇抖动,重复着:“我不信。”

    “你不信,连我都不愿相信,我为什么要你信?”在熏衣饰清爽,额前一道流云髻,淡雅如菊,眼睛却是红肿可怖的。

    顾浅浅蓦然从椅子上弹起,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冷酷的颜色直在眼底翻滚:“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在熏失魂落魄的笑了笑:“那日我刚至湖城,听闻是春楼出事便赶了过去。等我到时,只见漫天火箭追着有两道人影,在一声爆裂中,他们跳入湖河,湖面顿时扎满了火箭。我一路沿着下游寻找,终于找到了君大哥。据说他为了掩护你们离开,一剑对五大高手连同四十九个九龙箭筒。”

    顾浅浅手上青筋跳动,遏制不住浑身紧张的颤抖,迫切的欲知道下文:“然后呢?”

    “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身受重伤,刀剑伤虽重,却不致命。然而他右肩中了一箭,直穿透肩胛骨,皮开肉绽。”

    “然后呢?”顾浅浅几乎可以想象伤口惨烈的样子,痉挛的双手不着力的握着天阙剑,似乎想从剑上吸取力量。

    “因身中火毒,我同秦师兄将他带到雪山之巅,泡入冰海中医疗,可他受得伤实在太重了,最致命的箭伤中含有剧烈火毒,而且箭上淬了龙气血咒,我们虽一直用冰疗法,想尽一切办法欲救他,但是……”泪珠儿“啪嗒啪嗒”滴落在地,那种无力的感觉,在熏每想起一次,便是一次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恨自己的无能无力,只能看着珍爱的人死在眼前,却无力回天……“最后,他把剑交给我,让我一定要找到你,他要我转达,对不起,他失约了。”

    面前的世界已经模糊成被雨糊湿的宣纸,顾浅浅不住的摇头后退,直到抵住冰冷的书桌。“他不会言而无信的,他不会——他在哪?带我去见他。”他说过要平安归来,说过不会让她做寡妇,君梵希,你个大骗子,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在熏长吐一口气:“秦师兄把他放在冰海中了,为得便是你可以见他最后一面,我找了大半个月才找到你,把剑给你,我也算完成了他临终托付。”

    冰海……顾浅浅如同被电到了一般,那日她从梦境中被惊醒,正因为他落入冰海——原来那不仅仅是天蚕织魄反噬的梦境,而是心有灵犀的电触。他那时候真的在冰海中痛不欲生,归于天际——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在自欺欺人,欺骗着自己他还好好的活着!

    后背被钩子勾裂的伤生痛得很,她忽然扣住了在熏的手:“你是皇帝的人,是不是?你想设局引我上当是不是?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在熏痛楚不已,任由着顾浅浅晃动着她:“我真的希望这一切都是骗你的,我也恨不得都是骗你的!我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一直到处追着他的身影,他却告诉我,他有未婚妻。我从来都不信,以为那只是他的借口,直到秦师兄告诉我,他带你去了田园居,释放你被封住的内力。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对他抱有幻想,可是他不在了,我的幻想也空了。”在熏反握住浅浅的手,用力的扣着她,“你知道么,你比我幸福多了!他在最后的时刻,想的还是你,你比我幸福多了!”

    “……他不会死的,他那样的人,阎王爷不会收的!他答应我会平安回来的!他答应我的!”顾浅浅怔然松开手,连最后的希望都幻灭了,数以万计的毒针狠狠的刺着心脏,血淋漓的拔出来,再火辣辣的扎进去。

    他竟然已经去世了,而她却浑然不知,日日盼着他忽然降临。她不是没想过他会遇到危险,但她想过最糟糕的便是他被皇帝关押起来,她苦学武功,炼制奇药,费尽心思谋划布局,誓死相斗,只为了能有实力,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营救他。但她从未想过,那颗一直遥望着她的星星却陨落了。她所作的一切刹那间失去了支柱,整个人摇摇欲坠,惶惶中似乎又跌进了冰冷的海水中。

    雨姨向前一大步接住顾浅浅,低声道:“小宫主,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

    而怀中的顾浅浅仿似什么都听不到,兀自疯狂的挣扎,几近崩溃的边缘。情急之下,雨姨双指弹去,怀中的樱草色女子闷哼一声,终于倒了下去,而长剑却一直紧扣在手中。

    “多谢姑娘千里送剑。”

    在熏后仰着头,眼角挂着泪珠随风摆落,忽而凄婉一笑,“我总算完成了他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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