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罗桑浅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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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京作为皇都七百年,地盖数百里,是整个南锦最大的城池。

    城墙距离宫墙近百里,朱色的高墙在时光的淘炼里色泽越发深沉,时近仲夏,日头耀眼,五月的绿叶几乎晒出油来。

    夕阳还没完全沉下去,大路上的青石板带着阳光的余温,酒旗在晚风里摇着,熏人的酒香混着花街的脂粉味飘了很远。夜幕刚一拉帘,道不明的靡靡之气就垄上全城。

    南锦很多年没有打过胜仗了,捷报传来的时候砸的满城乃至全国上下都晕乎乎的,就像喝多了足年的桃花酿,陶醉的有些醺然。

    庆景帝也没例外,当夜宫城里在大宴,他端着酒杯悠然的看着台下歌舞升平,却在贴身大太监一阵私语后差点摔了手里的夜光杯。

    “她不肯来?”

    “郡主说自己身体不适。”太监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皇帝冷哼一声,明显不信。

    但他却不能发作,戚言堂手握重兵,尽管皇城里的禁军数量不少,可这些娇惯了的兵将不会是戚家军的对手,皇帝心气虽傲,但还是有这自知之明。他不是不担心戚言堂会不会造反,尤其是在取得如此战功之后,当初把兵权给他的时候他就心里惴惴不安,可就算再不安他也无可奈何,总要有人接手这块烫手山芋。

    何况戚言堂不会反,只有戚言薇还在他手上,他就不会反。这么想着,庆景帝的肩膀慢慢松了下来,哼了一声,对戚言薇的不识抬举听之任之了。

    他觉得自己英明极了,戚迹再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得乖乖在他掌心里撺掇。

    每个皇帝都想长生不老,庆景帝在这方面的*格外强烈,可惜大国师不鸟他,但他终是天命所归,能有得道的仙师特地前来为他炼药,没准等戚迹苍老衰朽的时候他生命的第二春才刚刚开始,到时候看他又如何跟他斗.........

    他啜了口杯中的酒,勾起嘴角,笑的满意。

    只是对他这想法戚言堂估计只有一个判断:

    这老头嗑药嗑傻了。

    他现在没有功夫管这嗑药嗑傻的老头,燕塞城的风猛的厉害,他正裹着一身风衣顶着日头,专心致志的捧着一抔黄土研究起来。

    身上的风衣当然比不上几百年后的精致高雅,不过一袭粗布长衫过的严严实实罢了,他以前学的也不是什么经济化工之类的牛气牛气专业,跟了霍陇以后对学业也就分心了,想来有点懊悔,他学的是农业遗传育种,按理来说应该是有点作用的,可惜他来的时候还没到高年级,更深的专业知识还未接触,他亦步亦趋久了也从来没升起过提前学习之类的想法。

    还好一些基本的理念还在,该庆幸这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基因育种之类的高科技技术吗........

    戚言堂自嘲的撇撇嘴,松开五指,任由掌心干燥的沙粉散去......他眯起眼,指尖捻搓着残存的沙土,空气干的过分。

    燕塞城的气候很极端,旱雨两季十分分明,日照强,土地渗漏严重,蓄水困难,长年累月这的土质盐碱化严重,这样的土地作物很难生存。他叹了口气,看了看茫茫的荒野,觉得任重而道远啊..........

    不过回来后倒接到一个意外之喜:

    “有人说这的土质能改善?”戚言堂挑眉确认道。

    “回元帅,那人态度不明,他自己也不笃定,没准是口出狂言。”

    “只管带上来。”

    没一会儿,一个神情惴惴满脸不安的瘦小男子被带了上来。

    戚言堂和声悦色,起身相迎:

    “先生有何高见?”

    “草民不敢当!”那人诚惶诚恐道,见戚言堂神色温和毫无威压,在他再三安抚下他壮着胆道:

    “燕塞城的土太咸,耕物在这长会被烧死的,如果能让土地变淡一点,这虽然不能变成鱼米之乡,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糟糕。”

    “你有脱盐的方法?”

    “草民不才......燕塞地广人稀,草民此法需挖盲沟,设水井,建砂柱,工程之大非一日可成.......”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犹豫道:

    “可能无法涵盖整个燕塞的土地........何况......”燕塞城很穷,相当穷,这才是最糟糕的。

    “先生但说无妨。”

    “........城里没钱没人......”那人憋了半天吐出这么句话。

    戚言堂顿了一下,淡淡道:

    “这些无需先生挂心,先生只需把办法讲出来,本帅自然不会让着这问题困扰先生。”

    那人吃了枚定心丸,看了看戚言堂,想着这么多年的钻研,心里一阵激动,便侃侃而谈起来:

    “这方法是我在雨天看见雨水全渗到土里想出来的,就是因为土壤无法排水才会越变越咸........我以前也跟别人讲过,要把水排出来,然后用新下的雨水将土壤洗净使之淡化........”他越说越兴奋,说到后面如何修建盲渠挖设水井的时候竟还手舞足蹈起来。

    戚言堂莫名想到以前给他上课的老教授,那也是一开了话茬就收不住的人,眼神颇有些微妙............

    ————————

    戚言堂在大帐里听见老远的地方就传来王猛雄赳赳的声音:

    “来人,把这些抬进去!”

    他会心一笑,又懒懒的靠回铺了虎皮的太师椅里,没一会儿,王猛和初年掀帘走进来:

    “参见元帅!”

    戚言堂摆手,笑道:

    “如何?”

    王猛哈哈大笑起来:

    “戚帅您别说,那老小子脸都快绿了,可属下就把刀往旁边一撂,他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戚言堂扬眉,又看初年,他笑着道:

    “这话不夸张,不过我们牢占了道义的这边,燕塞城没有朝廷粮饷支持这也不是秘密,若不想城破殃及自身,冀鲁城必须拿点诚意出来。”

    “可这样一来冀鲁城城主必将损失报在城中百姓身上。”军师掀开帐帘,故作忧虑的叹了一声。

    “这不是正和元帅的意?”几人对视一笑。

    破产的农民都成为流民,寻找下个栖身之所势在必行,作为邻城的燕塞虽然偏僻荒蛮,但有重兵在此地镇守,戚言堂颁布的政策放眼全国都没有比他更吸引人的了。

    今早王猛带了一支百人的队伍直接闯进冀鲁城,杀气腾腾的百来号人,大战过后的铁血杀伐之气仍旧浓厚,每个人都脸色阴郁,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明摆着一个意思,要么给钱要么打劫。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整个燕塞城都光棍的很,在王猛和初年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连哄带吓的威逼下,冀鲁城主这口老血只得自己咽下去。尽管背地里不知破口骂了多少句这帮无耻的兵痞坏话。

    这些帐子里的众人表示不痛不痒,何况军师又说了个好消息:

    “朝廷免了燕塞五年的赋税。”

    戚言堂嗤了一声:

    “燕塞城还交的出税?”

    不过这也是个好消息,他目前还没有精力应付那帮吸血虫的盘剥。

    “他们打算派谁来?”戚言堂又问。

    “钱忠。”

    钱忠是庆景帝身边的大太监,说来也是个传奇的人物,坊间有谣传在庆景帝还没登基时他身为一个太监就和太上皇的妃子搞在一起,事发后太上皇居然没要他的命,却叫人再把他阉了一遍。据说那个妃子曾是庆景帝母妃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样下来背后的弯弯绕绕能叫人猜上三天三夜。

    如今他是庆景帝身边最得势的人,庆景帝居然会把他派过来。戚言堂还真不计较他是个阉人,派他过来侮辱了什么的,他只是好奇这在繁华乡里养了这么久的阉人居然有兴趣跑到这荒蛮的地方。

    “属下令人在坊间谣传我军从东鞑缴了不少战利品,都是些稀罕货,还有周围诸城的仗义相助,而今的燕塞城可是一个金馍馍。”

    见戚言堂似笑非笑看着他,他淡定的笑道:

    “何况最重要的一点是,这老阉狗可是抱着名垂千古的心思来的,皇帝也需要一个心腹来探清燕塞如今的真实情况,他们俩这是一拍即合。”

    听到这话,戚言堂一勾唇,眼里迸出冷光:

    “既然来了,那咱可得好好款待款待这位公公,吩咐下去布置好了,千万别让人失望而归。”

    派名阉人前来犒赏三军,这可是千古头一遭荒唐事,只是庆景帝这么多年来荒唐事干的不少,这么一桩也不过到让大家茶余饭后多唠嗑两句的程度。

    钱忠来得很快,生怕晚了一步宝贝全叫人刮走了,排场也足,浩浩荡荡一溜长队,打着天子的名号自然不能坠了气势,他这么说,庆景帝也深以为然。

    只是他令人加急走了一个月,终于到了燕塞城,却没收到他想象中恭肃雍重的欢迎列队,没到城门,他心里就升起了几分不满。

    这是什么鬼地方,钱忠心里有些打鼓,这穷酸样真的有宝贝?带着沙土味的烈风把街头一只烂灯笼撕得稀烂,长长一条街道竟没几个人,看到了他们的车队竟都像没看到似的,一个个脸上都是一副被命运□□过后心若死灰的麻木样。

    钱忠猛然升起掉头走人的冲动,但领了皇命,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终于有迎接的人了。

    可钱忠刚升起的一丝喜意眨眼就被那人褴褛落拓的装束打散了,嘴角的笑意冻住,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胡子花白,看着一团乱糟糟的老头带着一脸喜出望外的表情冲他走来。

    “大人,公公!您可算来了!”那人眼角滑下两滴浑浊的泪,胡乱擦了擦,他破涕为笑,急切道:

    “我们渴着盼着不就等您来吗,元帅,元帅........”他声音突然多了一丝哽咽,继续道:

    “元帅也在等您,就在大帐里,您稍等一会儿,元帅不便起身,绝不是故意不来迎接您的!”

    “等等等等!”钱忠拉住那个一个劲把他往里拽的老头,问道:

    “你是?”

    “哟,瞧小人这记性,小人是这的军师林琅,公公随便称呼。”这地界竟一点尊卑也没有了,钱忠嫌恶的看着他脏兮兮的袖口,抑制不住想要将它狠狠拨开的冲动,只是这只手牢得很,他尴尬的不上不下好几次都没成功,郁啐半天,心里又给戚家军记了好几笔。

    “戚帅恢复的怎样?”他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总有一股难言的傲慢。

    他才问完就看见林琅脸上瞬间出现的哀戚,眼珠子一骨碌,果然听见他说:

    “戚帅.....他被射中要害,虽然堪堪保住了性命,但也已经卧床不起好些日子了。营里缺粮少药的,大家日子都很难过,元帅缠绵病榻都是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无能........无能啊!”说着,他啜泣了一声。

    钱忠心里一咯噔,脱口道:

    “你们不是从东鞑那缴了不少宝贝吗?”

    林琅满脸茫然的看着他:

    “公公是说那堆生锈的铁登?还是被拖回来的死马肉?”

    一口气就这么憋在喉口,血液烧上脸颊,钱忠猛地想起那晚他手里的探子探回来的消息,他很有信心他们绝不敢欺骗他,何况酒后的真话自己也控制不了,所以他定了定神,眯起眼盯着林琅,努力让自己白胖的老脸显得更有威严,更高深莫测一些。

    这老东西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信!他越藏藏掖掖就越证明这里有鬼,钱忠心底暗笑一声,面上堆出忧心的表情:

    “钱财乃是死物,为其耽搁了戚帅的伤情那是因小失大,鲁城向来富饶,听说他们给了你们不少支援.....”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林琅,不错过他表情的每一丝变化,只要一有端倪.......

    林琅收拢眉心,困惑的说道:

    “确有其事......只是他们支援的十几石粮草对养活整个大营实在是杯水车薪,今年天灾不断,鲁城收成也不好,我们也就没敢厚着脸多要.....”他羞愧的笑了声。

    钱忠蓦地攒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容:

    “这样啊....你先下去吧,等戚帅醒了叫人知会我一声,我先在大营里逛逛。”他就不信了!

    林琅立马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看着他欲言又止。

    钱忠心头一喜,暗道:果然,他越不想让我看我偏要看,我看谁拦得了朝廷的钦差。

    “这不是不行,只是望公公多带些人手,大战方歇营里还有些混乱。”

    钱忠表情一僵:

    “混乱?怎个混乱法?”

    “将士死伤无数,营里现在更多的是城里的流民.....戚帅卧床不起,大营里剩的大将实在无力约束......”他羞赧一笑,眼神恳切的看着钱忠:

    “不过公公身边的都是武功高强之辈,对付这些悍民自然不在话下。”

    钱忠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眼睛在营地逡巡一圈,入目的都是一堆杂糅着奇奇怪怪颜色脏污的破烂,心底对这鬼地方会有宝贝又多了一丝怀疑,但他面上不显,咳了一声:

    “自然。”

    ————————

    钱忠逛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火急火燎的跑回来,几乎像落荒而逃。他这辈子都没碰见过这么可怕的流民,他喘着粗气,心有余悸。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从战场的尸堆里爬回来的恶鬼,他身边带着的武功高强的凡人,没有一个是这群恶鬼的对手。

    “公公。”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

    钱忠蹭的跳了一下,瞪着传进来的人,粗声问道:

    “什么事?”

    “戚帅醒了,正找您呢!”

    钱忠一甩袖,故作镇定哼了一声,板着脸扬了扬下巴示意那人带路,他步履匆忙,满腔兴师问罪的冲动。

    进了帅帐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熏得人眼前一黑,他嫌恶的捏紧鼻子走进去,就见戚言堂半靠在简陋的床头,一副苍白衰败,有气无力的模样。见他这样子钱忠心里微妙平衡了不少,却还是有些气愤,他堂堂御赐钦差,千里迢迢来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他们不说连口热茶都没有招待,居然还任那帮子刁民在他面前作威作福!这么想着,他脸唰一下就黑了起来,施施然走到帐内仅有的一张椅子旁坐下,扬着下巴满脸骄矜的看着戚言堂。

    他或许有起身给他见礼的打算,可钱忠不那么确定,因为他挣扎的似乎没那么有诚意,他撑着床畔身子离开床面几公分又躺了回去,钱忠摸不准是他真的虚弱至此还是他故作姿态,他没有说话,打算静观其变,却听那个叫林琅的老头紧张的劝阻:

    “戚帅您赶紧躺下,您为国为民操劳至此,公公宅心仁厚,怎忍心计较一时的虚礼?!”

    钱忠又噎了一下,见帐子里的人蓦地盯紧他,他扯出抹虚假的笑容称是。

    于是戚言堂也不再挣扎,他躺回床上,虚弱的冲钱忠笑了下:

    “公公舟车劳顿还记挂着来看我,戚迹不胜感激。”

    “戚帅言重.....”他捻搓着指头,心里念叨着:乖乖,这就是让皇上日夜忌惮的男人,前些年见到他的时候还一副眼珠子长在头顶的模样,现在变成这模样皇上不知该有多开心.....他也有今天.....嘴角不着痕迹露出一丝冷笑,转瞬即逝,因为他看见了随之进帐的几个人。

    戚言堂也看见他们了,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示意他们叫人搬凳子进来坐着,然后勾起嘴角笑:

    “今儿是个好日子.....咳咳!”他咳了一下,平复下喘息又笑起来,看着钱忠眼神温暖湿润,带着十分的感激,钱忠心里陡然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这股不妙的感觉让他连自己进帐的初衷都忘记了.......果然,他听见戚言堂沙哑的声音又道:

    “钱公公代天子巡察,特意从皇城赶来犒赏三军,弟兄们的苦日子总算到头了!”说着,他又激动的咳嗽起来。

    钱忠脸上蓦地出现一抹惨青色,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堂堂三军元帅居然能这么堂而皇像要饭的一样说出这样的话,下意识的,他干咳一声,推脱道:

    “哪里哪里.......”

    “元帅说的是,属下们接到消息早就通告了全军上下,大家都眼巴巴的盼着钱公公来呢,现在好不容易来了,兄弟们别提多开心了!”一个脸上长满络腮胡的男人裂开嘴笑道,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显得杀气腾腾骇人的厉害,可他一笑钱忠也没觉得好到哪去。

    他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事情好像跑到了一个奇怪的方向,他原打算就是要犒赏军士戚言堂也得那些好处来换,他也不会给他们太多什么东西,他要到只是宝贝,可现在他连宝贝的气味都没闻见!

    “胡闹!”戚言堂轻叱一声,语调却没多少怪罪的意思。

    “不知钱公公这次前来带了多少粮饷?”又一个稍显温和的将士问道,他满脸期待而焦灼,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钱忠,让他很有压力。

    钱忠支吾着,这数可不能说大咯。

    “嗨,还用说吗,营里上下都传遍了,陛下慷慨恩重,给钱公公足足批了一百万两雪花白银,更别说还有十车的粮食,听说都已经在路上了,这两天就该到了!”那个长胡子的男人兴奋地说道。

    钱忠一瞬间失聪,呆愣的看着他们,尖声道:

    “多少?!”

    “一百万两,莫不是我记错了?难道是两百万?”胡子男搔搔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钱忠一口气没喘上来:

    “不......”他还没说完,戚迹岔道:

    “多谢万岁隆恩,可惜微臣这副残躯实在无力下床,但等公公昭告三军宣读圣恩的时候,戚迹就算断了腿也必定到场!”

    钱忠一下子就哑了........这是圣上的隆恩,和他一文钱关系也没有,可庆景帝会出这钱?他分明一个子也没掏!但他能说?说了谁会信?他代天子巡视,真是狗屁差事!

    “陛下却有其意,可这日子没有各位将军想象的那么快,还请体谅,毕竟这么大笔财物,不是一两天就能到的。”钱忠不着痕迹擦了擦冷汗,跟满帐子的人虚与委蛇起来。

    “哪能啊,我们派去的接应传信回来说已经快到寒城了,寒城离这不过两日的车程,公公多虑了。”胡子男不假思索回道。

    “怎么可能!”钱忠声音陡然高了八度,众人刷一下看向他,林琅一脸错愕道:

    “公公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圣意有误?”

    钱忠冷静下来,打着哈哈道:

    “大家也知道,这些年兵荒马乱的,再加上天灾不断,国库一直空虚.......”他还没说完,耳朵滑进一声剑鸣,脖子上的汗毛蹭的立起,近乎本能的,他语锋一转:

    “但众将戍边有功,且劳苦功高,朝廷就算再困难也不会亏待了诸位的!”

    胡子男这才哈哈大笑: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什么变故呢,全军伤亡惨重,如果真出什么幺蛾子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兄弟们交代,您也知道,这么些年,兄弟们打仗都打出火气来了。”

    钱忠惨白着一张脸连连点头。

    “好了,收收你的性子,看把公公吓的,琅先生通知下去,两日后钱公公将代圣上在全军面前犒赏三军。”戚言堂佯怒的瞪了胡子男一眼,然后又自然而然对林琅吩咐道。

    “两日,会不会太急了,戚帅您的身子.......”林琅犹疑道。

    钱忠连连点头,两天,他跑都来不及跑远!

    戚言堂摇头,强笑道:

    “这是燕塞城这么多年来第一件好事,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这件事出什么岔子!”

    “戚帅哪里的话,我人就在这还能跑哪去呢?您身子要紧,还是多歇几天,南锦的安危全系在您一人身上啊!”钱忠忙不迭劝道。

    戚言堂看了他一眼,眼神似笑非笑,眨眼即逝,钱忠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见他喘了口气道: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钱忠登时全身都凉了。

    他踩着虚软得步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帐子的,顶着明晃晃的日头,他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听说东鞑剩下不少好东西,怎么不拿去换些补给,将士们的生活也不至艰苦至此。”

    “哎.....”胡子男大大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回道:

    “东西有是有,可在这却没人要,公公有意愿要换吗?”

    钱忠眼珠子一转,在这没人要不代表皇城里也没人要,他急问道:

    “什么东西,在哪?”

    “公公您真要?”胡子男表情古怪而不确定。

    钱忠一噎,干笑道:

    “如果是铁登还有马肉......”

    胡子男摇头:

    “当然还不止,不过公公您可算解了全军的燃眉之急,我代表兄弟们感谢您!”他诚挚地看着他,然后招过一个小兵,爽朗一笑: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钱公公要花钱买咱们从东鞑狗那缴来的战利品,告诉伙夫,今晚宰三只鸡熬汤,狗娘养的,大家都多久没尝过肉腥味了!今夜就让大家开开荤!”

    三只鸡......钱忠表情扭曲了一瞬,他刚刚有说什么话让面前这家伙误会吗......他只说自己去看看吧.......

    他含着泪看人把一堆堆破皮草锈马镫之类的东西塞进他带来的马车里,无声的哽咽了下,又看着那些浑身上下都淌着血腥气的蛮汉子把他车里最值钱的装饰都给扒了下来..........他这一刻才后知后觉的确定到........他这是被打劫了........

    他僵硬的看着胡子男,他转过头冲他裂开一口白牙,表情状似感激,可那一口白牙在太阳底下森然发光,嵌在血红的牙肉里就像一排染血白刀........他默默收回视线,已经不知多少次懊恼自己这次莽撞的请旨。

    今夜就走,要神不知鬼不觉!他心里恨恨道,让他妈的犒赏三军见鬼去吧!

    想得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这是个穷苦,刁蛮,惯于打劫,擅长强买强卖,乐于曲解人意的军队,把不要脸当成军纪,把占便宜当成信条的强盗伙,那个笑的一脸斯文莫测的叫戚迹的男人就是一个强盗头子。

    钱忠被刀子逼回帐子以后,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以至于后来他不得不忍痛割肉以换得从这鬼地方脱身的机会,他这辈子也忘不了他在那封信纸上盖上印戳时候的感觉..................

    粮饷已经到寒城了,当然,因为临近的虞城就是他的老窝,他以前一定是疯了才会把自己的老本藏在那里.........

    ————————

    “戚帅,您没看见那老东西的表情!”王猛捶桌大笑。

    戚言堂已经擦掉脸上的□□,轻笑着将手里的书卷放在一旁,叱道:

    “当心岔气。”

    “元帅妙算,不过这老家伙回去给皇帝报信...”初年又皱起眉。

    “你们觉得他会怎么说?”

    “估计不会有什么好话。”

    “他说好话这才糟糕,皇帝信任他可不是这个信任法。”戚言堂冷下一下道。

    钱忠当然不会说什么好话,他忙不迭的诉苦,自然把戚家军如何贪婪粗蛮描绘的淋漓尽致,当然也省过了自己白掏的那百万两银子,他毕竟不傻,他一个太监有这么多钱到底是不正常的。

    “犒赏三军花了多少银子?”庆景帝其实只关心这个。

    “差不多奴才一半的身家呐,奴才这下连棺材本都没了!”钱忠眼里挤出的浊泪消失在涂粉的褶子里。

    庆景帝一皱眉,冷哼道:

    “多少?”

    钱忠这才期期艾艾道:

    “总共十万两。”

    庆景帝似笑非笑看着他:

    “这么多年,捞的还不少啊,得,收起你那副委屈样,你跟着朕还会穷了你不成?”十万两还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庆景帝这下才算安心.........

    “戚迹果真伤重?有没有痊愈的可能?”他又确定道。

    “十有□□是没有了,那小子也是个蠢蛋,为了面子一直强撑着跟奴才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下来以后奴才见他起码吐了一盆子的血!奴才还特地问过军医,他这下可算是伤了根子,活不长的。”

    庆景帝心满意足的点头,然后瞄他一眼:

    “他毕竟还是朕的大元帅,注意你的措辞。”说是这么说,只是他嘴角的笑意一直不散,钱忠就知道自己这龙屁算是拍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