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壳(三)

罗桑浅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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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小孩生下来或许都天赋异禀,在他们非黑即白的世界观里,泾渭分明的划分出了对自己好的好人,以及不好的坏人,天赋异禀的小言薇还划出了第三区,不相干的人。好的那一头毋庸置疑端坐着自家老哥,撑起了她整个世界,坏的那头如今又添新丁,张家那死肥婆自从上次以后一直没有放弃过给他们兄妹俩难堪,靠着她那张巧舌如簧颠倒是非的嘴,他们俩兄妹直接给说成了天生黑心黑肚的小白眼狼。

    更过分的是为了增加她话语的分量,这死肥婆甚至不远到镇上请了个江湖术士给他们诊断命格,这肥婆十句话里有九句半是假的,剩下半句不知真假。她哥为了生计奔波无力理会这肥婆联合村民的挤兑,但小言薇就不一样了,尽管本能的不想给自家老哥增加负担,可心里记着那肥婆的一笔一笔帐已经垒成山堆,她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在讨厌的人的名单里她母亲和这肥婆谁该排在第一名。

    “贱丫头!早上锅里那碗粥呢?”女人第一个带着破音的音节响起,言薇就敏捷的像得了枪响的百米运动员一样弓起身,哧溜从女人咯吱窝下的盲角钻进去,熟练地把自己瘦小的身体塞进一只缺了半角的橱柜下。

    碗碎的声音接踵而至,小言薇把下唇咬得发白,抱着膝盖心里一遍一遍念着“哥”,庇佑她的橱柜开始歇斯底里的震颤起来,女人嘶哑喘息地破骂:

    “你这赔钱的贱种,我生你养你的,如今你想饿死你娘吗?小小年纪歹毒心肠,黑心烂肺不得好死的小贱种,缸里的米被你藏哪了?”女人狠狠踹了一脚架构不稳的橱柜,惹得它像浪摆一样晃动起来,恶声恶气啐了一口浓痰:

    “你们两个狗杂碎,老娘肚里掉出来一颗瘤子都比你们知道感恩,当年就该先掐死大的在捏死你这小的!”

    小言薇用手指扣着墙角,几乎把指甲抠出血来,听着外面连绵不绝的谩骂,一口闷气就这么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今早出门就碰见张家那个大嗓门的肥婆,见着她就像见着耗子一样抄起扫帚,嚎的整个村地震一样发抖,什么扫帚星烂心肝,不要脸的小乞丐....一些一开始理解不了的词汇耳濡目染后也知道不是什么好意思,她哥有一回听到后,破天荒的冲上去和那个身形是他好几倍的老娘们大打出手,那尖酸刻薄的死肥婆才消停两天。但也就两天而已,小言堂进一回山都要好几天才能出来,那肥婆背地里不停嚼舌头,她还不知道钻到钱眼子里是什么意思,不过那是那张肥婆讲她哥的,一定没句好话。她也是不肯吃亏的主,张家的鸡圈就不知道被她砸出过多少个窟窿。

    似乎上天把本该属于她的敦厚全都扔给了她哥,把她哥本该长好的心眼全都长在她身上。他们活的不容易,越不容易她记得越清楚,生活苛刻他们的每一道痕迹密密麻麻堆叠在她心头,无数疑惑愤恨挤满她的胸腔,然而她只问过一次为什么,问过之后就不再问了。很多年后她想起来自己带着奶声问出天真不足的疑惑时,戚言堂是什么表情,当时年幼不懂,只觉得不知道哪个混蛋拿了块糙石在心间的软肉上恶狠狠磨着,尽管他脸上表情可以称之为笑,他笑着承诺她一切都会好的,于是她见他的时间更少了,他回来时身上的口子更多也更深了,她觉得那些伤口都是她割的,尽管她手上没有刀子。

    她五岁,在本该叽叽喳喳的年纪第一次明白了沉默的好处,她不该问那么多的。

    “那是给哥留的!!”一个碟子擦着额前的碎发摔开,小言薇浑身簌簌发抖,不过脑的咆哮尖锐的撕开沉默。

    木格外顿了半秒,紧接着那摇摇欲坠的橱柜几乎被整个掀翻,更别提上面摆着的锅碗瓢盆,更是在第一波晃动时雨落珠碎一般的消失在格间,地上一片狼藉,外面的女人母兽一样的嘶嚎着,十指枯瘦显得无比锋利,指甲嵌进木架苍老的缝隙就稳稳的抓住,她用力一拽,那个庇佑着女童的一方世界轰然坍塌,被天光普及的瞬间带给她一股末日般的恐慌。

    “狼心狗肺的兔崽子!别忘了是老娘让你们看见外面的太阳的!你们一切都是我给的,我叫什么,你们应就是了,我要什么,你们说好就行了!可你们干过吗?你们是这样干的吗,你们给了我什么!给了我什么??!”她眼神狂乱,最后竟不知道到底问的是谁。

    啪!一声脆响,小言薇眼前登的一白,恐惧差点揉碎五脏六腑,然后整个天地都旋转起来。面前的女人披头散发,指甲缝里沾着血勾着发丝,是从言薇脑袋上带下来的,她像抓皮球一样抓着自己闺女的头颅,凑到眼前,用打量玩意的眼神打量她,枯槁一样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她不用特地放低都显得嘶哑的声音在她刻意之下更加森冷诡谲:

    “你小,不懂,现在我告诉你,我是你娘,你要孝我,顺我,爱我,听话,知道了吗?”

    粗糙干裂的唇瓣擦过耳际,带来一种恍若亲吻的错觉,可这丫头仍旧哭哭啼啼,被眼泪鼻涕强的不停咳嗽的喉咙里仍然只有嘶哑破碎的一声声“哥”。

    似乎被这个称呼魇住了,女人反应了片刻才会神小丫头喊的是谁,另一只白眼狼!女人出离愤怒起来,僵硬的笑脸轰然破碎,刹那间厉鬼一样狰狞,她本已经是行尸走肉一样的存在,变了脸更是骇人非常。平静里炸开一声模糊的尖啸,她扯起言薇的头发,把她像布袋一样拎在手里,七岁的女娃瘦的像四五岁,就算女人本来就没多大力气提起她来也不是很费力,何况现在她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手上的女娃在她歇斯底里的摔打下砸向身侧的土墙。

    第一击过去,小言薇耳里隆隆作响,氧气已经在肺部耗干净,黑暗断断续续涌到眼前,求生的本能驱使她抓住唯一能抓住的支撑物,她的手指死死嵌入女人腕上那层薄皮,在女人第二次把她向外扔的时候她张开嘴咬住女人的手,力道之大直接崩掉了一颗乳牙,女人吃痛放手,她浑浑噩噩朝门口奔命,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贴着背脊响起,小言薇一个劲跑着,哭的几乎岔气只能想到她哥,就要爬出门槛的时候身后突兀一阵闷响,然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空气猛然安静得让人惶恐,小言薇缓下动作贴着门板一点点回身,尽管心底有个声音在阻止她,可她还是转了回来,她看见了。刚刚那个似乎掌控着世界的女人躺在地上,枕着一堆碎碗碟,血淌了一地,四肢抽搐着.......小言薇就这么看着她抽搐,听着她牙关格格的碰撞,气流在齿间穿梭的声音在她耳朵里放大数倍,她就这么看着,瞪的浑圆的眼睛一眨不眨,整个人就像哑了一样,连呼吸都静悄悄的.......女人终于不动了。

    无法打人,无法尖叫,无法摔东西,无法揪她的头发扇她的耳光...就算她已经靠的这么近了她也无法。这个想法电光闪过,她奇异的停止了颤抖,泪痕渐渐在脸上干涸,留下一道道发污的痕迹。她蹲在女人渐渐失温的身体旁边,踩在那摊还带着体温的血泊里,脸上有股近乎圣洁的宁静。

    她模糊的以为,世上最大的威胁自此消失,所以,这段疲于奔命的旅途也该到了尽头。她把目光放在女人脸上,上面深浅交错的纹路都属于丑陋,鼻子高的锋利,嘴唇薄的尖刻,或许因为过于刻薄所以死了都合不上,瘦得脱形的脸没有一点属于女性的柔软,总之就是这样一个人,怎么看怎么难看。小言薇一直暗暗将她和毛掉光的老母鸡作比,发现母鸡都比她精神几分,她唯一的美好就是把她哥带到了这世上,但这点美好也被那漫长的折磨抵消了。

    但在孩子不知道的时光里,回溯个十年二十年,女人曾美过,艳名冠绝四海五内,眼睛可以婆娑氤氲恍如三月扬州的烟雨,看一眼就把人的心肝笼住,可以璨如繁星,笑一下,就让漫天星河坠落,腰肢软如桥畔的柔柳,她一笑一颦就让无数公子王孙捧异宝损千金。

    女人一直记得自己有多美,然后终于,只有她自己记得了。

    伤心是个很复杂的活动,作为小言薇的母亲,女人并没有提供能够令小言薇完成这项活动的条件,所以这小丫头只是蹲在那,像观察一朵蘑菇的生死过程一样观察者她母亲身体渐渐失温。这不是什么玄奇的事情,起码小言薇的脑袋里一点没意识到这场面的诡异,直到门口哐啷一阵动静,小言薇警觉地回过头——张肥婆黄黑的脸上被肥肉堆积的狞笑还没彻底消失,紧接着就换成中气十足的尖叫,她踢倒了门口两个残破的瓦罐,那是小言堂好不容易擦洗刷干净晾在那的。

    她跑了,在小言薇还没有宣战的情况下,她不战而降,小言薇只来得及感到一点意外,那些微薄的喜悦被瓦罐上多出的几道口子冲没了,她绞起眉头,已经可以想象她哥哥面对着对残骸时候的模样。

    她不知道劳苦是不是人生来就该担受的罪孽,但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深远的哲学问题之前,她就已经学会了用劳动减轻她哥哥身上的负担。在她费力的把两个瓦罐捧到怀里,还没把罐子放下,篱笆外一阵兵荒马乱,尘烟扬起之前就听到张肥婆的破锣嗓子:

    “大师大师,就是这小妖婆!她居然弄死了她老娘!”

    一句话,盖棺定罪!

    毒不噬子女,罪不告父母,昔日曹安杀子奉娘都能沦为美谈,弑父弑母天地不容,这短促的几个字俨然就要陷这小丫头于不容之地。

    小言薇愕然的张了张嘴,明显没反应过来张肥婆嘴里新冒出来的词汇是什么意思,等回过神来她下意识看了看屋里连血液都开始干涸的女人,嘴巴又张合了一下,似乎想辩驳什么,猛地一瞬间却哑然失声。

    这似乎很荒谬,她那小身板都没她老娘大腿高,明眼人都看得到事实,所以张家婆娘的话让人乍一听就啼笑皆非。却没有人真的笑出来,想开口讥讽的人在张嘴的一瞬间瞟见张肥婆身边留山羊胡子的老头,忌惮的消了声,那老头脸上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在看到小言薇的一刻凝重起来。

    毫不掩嫌弃的扒开张肥婆厚实的手掌,他大步朝小言薇迈去。小丫头仰着头,莫名畏惧的看着这个就算佝偻着仍比自己高出几大截的老者,见他只是低下头眯着眼打量了自己片刻,然后继续迈开步子走进屋里。诡异的沉默在场内漫开,小言薇心里陡然升腾起一股不详,有股声音催促着自己撒开脚跑掉,听起来像是她哥的声音,她以蝴蝶扇翅的频率看向村口,脚像灌了铅块一样挪不动分毫。

    “妖星弑母,大凶,大煞之魂,立诛!”山羊胡子老头草草看了屋里的女尸,走出屋门的时候脸上每根皱褶都锋利了起来,他瞪着小言薇,一字一顿都像柄柄钢剑,满满的不容置疑。

    有这种气势的人怎么可能是这种山旮旯里出的,小言薇一时被骇住了,登的退了半步,牙关开始打颤,红了又白的脸更是一刻不停的看着村口。

    “我就说嘛!这小妖女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她亲娘都能害死,下一个不知道轮到咱们谁?!”

    山羊老头淡淡瞥她一眼,张肥婆蓦地软了气势,讪笑着道:

    “大师,要怎么处理这个小妖精?”

    她虽然见识短,但信极了这些术士道长的话,每次进镇采买的时候都不忘跟街上瞎眼的术士们唠嗑两句,不扔下几枚铜子就是不甘心,那些家伙自然欢迎她,说的也都顺着她的心意走。但见的人多了,张肥婆也知道自己这次请到的不是等闲之辈,不枉她腆着脸费了好多钱财才让人屈尊降贵,到家里扫扫晦气,牵扯到小言薇完全是她惯性的跟人闲扯百步之外住着的几个小祸害,添油加醋一番,习惯性的想得到道长的肯定。

    也不枉她伺候的殷勤,道长居然被说动了愿意去那灾星住的地方瞧瞧。果然被她言中,她那疯了那么多年,命比石头硬的老娘居然也被这小丫头害死了,第一瞬间见到死尸的害怕下去,更深的恐惧和忌惮涌出来,她们俩之间的过节在整个村子都不是秘密,万一这小丫头片子真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火烧。”山羊胡子目光如电,把小言薇震在原地,出口铿锵有力。

    所有人一瞬间都哑了,寂静像瘟疫一样在村民间传染着,就算最聒噪的张肥婆一时都愣住了。

    “这个...大师,到底还是个孩子,她怎么可能....就算真是她做的,赶出村去就算了吧....”

    山羊胡子剑一样的眼神嗖的射向那个出声的人,声色俱厉喝道:

    “尔等妇人之仁,鼠目寸光之辈,此女乃妖星转世,命格奇硬,血煞笼聚,现在如不趁她气候不成将其彻底剿灭,将来等她长大必然祸国殃民,这种责任你们谁担得起?!”

    这声音震得小言薇耳朵有点发疼,但也把力气重新填充到四肢,她畏缩的看着胡子似乎都钢化的老头,脚尖一转想往外面跑。跑了三两步她就被扯回来,老头扯着她的衣领,粗糙的布料几乎把她勒的没气,脚掌彻底离开地面那一刻她终于绷不住,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

    她模糊的知道事情不好,可她无依无靠,村子里几乎所有人都聚到这里,没人张罗着要处理里面那具已经凉得彻底的尸体,所有人沉默畏惧的盯着在老头手里不停挣扎的女孩。村口仍旧寂静,她尖叫着泣不成声。

    “大大大...大师...”张肥婆舌头有些打结,看着老头的眼神终于减了两分崇敬,消减成畏惧,可她还没说完便被山羊胡子厉声喝断:

    “你以前对这丫头如何你心里有数,这种妖孽你还指望她今后以德报怨?你伤她一寸,她便灭你全家,你们现在已经是不共戴天的关系,你难道还要为她求情?”他眼神轻蔑,也不知道是冲着谁。

    张肥婆猛地噎住了,僵滞了几秒明显回过神来,那畏惧的视线投向了小言薇。

    .....................

    不知道那山羊胡子如何花言巧语,总之这几年村里面发生的一切不顺都被归结到小言薇身上,本就惶惶不安的村民在那老头条分缕析的“信口雌黄”下搭出了火台。老头面色沉沉,直到小言薇的手脚被固定在柴堆中间,他神色才稍微缓了下来。

    “点火。”他冷声喝道。

    拿着火把的村民被其他人从人堆里挤了出来,面色难看的厉害,他看了看中间哭声断断续续的小言薇,又回头看了看一脸冷厉的老头,眼神挣扎。

    “哥...噎...哥...呜...哥...哥...”

    村民的手有些发抖,这丫头还有个哥哥,比她大三岁,却是个狠茬子,不是说他刺头,只是说他那股敢拼的劲让很多成年人都心生骇然。他们说不上啥大慈大悲的人,充其量不过是些只会和邻里为难的屁民,当然大奸大恶也算不上,但村子里最穷的那户日子也比这两小东西好过,他们当然知道小言堂这么拼命的原因是什么。

    他哆嗦着,咽着口水看向老头,这三两句话就断人生死的老头在他们心里建立起了极大地威信,可这还不足以让他湮灭自己的良心把火把丢上去。

    “她她她...她还是个孩子...”村民又咽了口唾沫,狠心闭上眼道:

    “不管她今后啥样,现在不还没有吗,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我干不出来。”

    老头似乎嗤笑了一声,他摇头:

    “那不是孩子,那是妖孽...你叫冯大全对吗?”

    村民不明所以点头,老头也颔首:

    “你儿子最近一直咳嗽是吧?”

    “你怎么知道?!”冯大全脱口问道,他指天发誓没和张肥婆一样招惹过这个老神棍。

    “你以为只是普通伤风,跑去镇里找街尾那老郎中开了两贴药以为就完事了,谁知道你儿子的咳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你本来准备明天再亲自带他去给郎中看看的是不是?”老头横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傻帽。

    冯大全白着脸,闷闷的点头,这打算只是临时起意,他甚至连自家婆娘都没告诉。

    “那我告诉你,你儿子之所以病倒并不是伤了风,而是因为前两天他善心突发,给了这小妖女半个肉包子......这妖女能生生克死生母,你觉得你儿子的命有她娘的硬?”那疯婆子能活这么多年似乎也不全仰赖她有个好儿子。

    冯大全脸色当即乱了,看着小言薇的眼色也微妙起来,这微妙在他同样面色发白的妻子扯着他的衣袖在他耳边私语片刻后,变成了一种近似青白的骇然,他拿火把的手抖得更厉害,颤巍巍的看向山羊胡子:

    “大师救救我儿!”

    此话一出,原本观望的人群沸腾起来,就像凉水里蓦地扔进一块烧红的铁块,原本带着怜悯犹疑目光的人眼里全换成了忌惮。

    “孽障一除,老夫自有办法救你儿子。”老头骄矜的抬起下颌,然后瞪他:

    “你还在等什么?!”

    ——————

    小言堂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当初张肥婆和小言薇结怨的时候场面都没现在热闹。人群嘈杂不堪,明明这么吵,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自家妹子的哭声,这也似乎解释了他出门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的原因。

    挤过人堆的时候看见不少人指指点点,说的话让他恐慌非常,等穿过第一道人墙看到的场景直接让他眼眶血红。他甚至来不及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吼了一声就冲上去,被人一把拉住肩膀,那人叱道:

    “那不是你妹妹!那是妖孽,她杀了你亲娘!”

    小言堂瞪着那双血红的眼睛看着拉他那人,嘶哑的声音带着丝丝血腥:

    “她才七岁!”那人似乎被他狰狞的模样震住了,小言堂环视一周,少年的吼声第一次震响空气:

    “她才七岁!!”

    被他看的人狼狈的低下了头,什么也不能反驳他们确实在对一个幼童下毒手的事实。

    火已经烧起来了,柴堆被浇了菜油,烧起来的时候混着木香散发出一股焦香。小言堂挣开肩膀上的手,眼睛死死盯着柴堆中间的妹妹,靠着脚上一双残旧的草鞋,几乎是赤着脚踩进火堆。

    前两天下过雨,木材带着潮气,没能很快燃到中心,但烟却很浓,小言堂听着妹妹虚弱的咳嗽,边咳嗽还边叫着他,心脏差点直接被揉碎。

    “哥来了,哥来了,我在这,就在这!”他三两下爬上半燃的柴堆,炙热让他脸部肌肉抽搐着,可那双眼睛却仍怔怔的发直,除了小言薇,他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山羊胡子气急败坏的吼骂斥责,那堆酒囊饭袋居然让一个小鬼钻了上去。

    或许他们想一起烧死两个以绝后患,毕竟没了小言薇,谁知道这狼崽子会做出什么报复的举动。

    他妹妹在哭,绑在一堆快要烧着的木头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的让他心慌,就算她出生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哭过。他一遍遍责怪自己出去的太久了,一遍遍责怪自己居然把她一个人扔下,他回来得太晚才会出现这种局面。

    他终于抱住了她,喘着粗气对她咧嘴笑,抹去她脸上的烟灰,不想却越抹越脏,他也在咳嗽,边咳嗽边安慰她,然后手忙脚乱的替她解着绳子。小言薇的哭声低弱下来,变成了压抑的抽泣,周围越来越热,她几乎以为自己闻到烤肉的焦香,抽噎了一声,刚涌出眼眶的泪水被高温蒸发。

    她要死了,她哥傻得跑上来陪她。

    这想法让她喘不上气,她咬着下唇突然想起她问她哥:为什么是他们?可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答案一点也不重要,世上总有些人要倒霉,不是他们就是别人,只是他们运气不好,太糟糕了些。

    哥,你赶紧跑....

    抽泣堵住了喉咙,理智上她应该这么说,可已经能活动的一只手却牢牢抓着她哥的衣襟,她觉得那些人说她该死或许是有理由的,她看见小言堂手上发黑的伤口不停渗着血,却不服输赤手空拳和粗糙的麻绳搏斗,那双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手血肉模糊着。她徒劳的张嘴想要嚎啕,失声的喉咙没办法完成这个愿望,可明明全身水分都快被烤干了,泪水还在不停地外涌。

    人生下来到底是干什么的呢?像狗一样被欺凌追逐?像牲畜一样被生煎火烤?

    “哥...你快跑....”她瞪着眼,细若蚊蝇,感谢老天,她终于说出来了,她终于不再向他求救,终于可以不再拖累他。

    火苗在咫尺间跳动着,就像贴着眼球,小言薇在烟熏里面瞪圆了眼,泪水是最后一层水膜保护着脆弱的眼球,耳朵里传来她哥压抑的闷哼声。

    那如果是人生中最后的光,未免太烫了些。

    “说什么...傻话...”

    她不知道滴到脸上滑进脖子里的是她哥的汗水还是泪水,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她的幻听还是真实,意识彻底模糊前她感觉四肢都松开,她被牢牢按进一个不甚厚实的胸膛里,身体翻滚着从高处滚到低处,明明烈焰高扬却一点也不烫,她被托在一个怀里,不稳,一路跌跌撞撞。下巴不停撞在面前坚硬的肩胛骨上,模糊间她看到前面不远的人追了上来,视线对上视线,彼此眼里都没什么光芒,终于,那些人跑了几步停了下来,目送着这兄妹俩一头栽进树林里。

    天大地大,却无立锥之地.......如果有一天她真能像他们口说所述的那般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