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若花辞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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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安得知杜子君竟与高阳的未婚驸马房遗爱有私,便下定决心要将此事闹大,闹得人尽皆知,十七才会没脸。

    这恰与高阳的想法不谋而合,若只一两人知晓,万一陛下为皇室颜面计,将她草草下嫁了怎么办?陛下虽是她父亲,平素也甚疼爱她,但他更是一个立志为明君的皇帝,对父亲,可依恃他的心软,对君上,便绝不能有半点侥幸。既然晋安想见她哭,那就借她手闹出去。

    晋安自以为拿住了一件大利器,前两日还听闻十七对这驸马极上心,乃至为他学得闺秀起来了,晋安就更不肯放过了,至于闹出来后杜子君会如何,房杜两家是否会受牵累,又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要自己快活就行了。

    走出设宴的小园,杜子君在外等她,芙蓉园颇大,车轿都有停置处,二人一道上了晋安的车驾,又将二人的婢女都赶出车,杜子君惶惶然:“这可如何是好,你说是跟着高阳公主的婢子才到了那处的?那贱婢可是知道了?”

    晋安安慰:“怎会?若是知晓,她当立即禀了十七才是,十七若是知道,哪还会这般没事人似的,”她顿了顿,仿佛想起了极有意思的事,带着抹讥讽的笑意:“十七,甚是欢喜房驸马呢。”

    杜子君听前半句还觉有力,心中那根绷得紧紧的弦略有些松了下来,听到后半,便觉酸得要命,就如喝了一整坛酸醋,倒是理智仍在,言不由衷:“高阳殿下不知就好,总不能为我,误了房郎前程。”

    晋安嘲笑:“事到如今你还为你那好房郎着想?他是皇家驸马,前途差不了,你呢?十余年青梅竹马,一朝他选为皇家婿,你就忍泪作别,只当前尘了却?”

    杜子君一听,泪就含了满目,要滴不滴的甚是惹人怜惜:“不然还能如何?能争么?房相屡上本章推辞,圣上都不肯收回成命,诏书都下了!”

    晋安仿佛感同身受,义愤填膺道:“你也别哭哭啼啼的,哭有什么用?皇家又如何?皇家也不是人人都是十七那般专爱抢别人的东西的,皇家也要讲道理,房相的本章上可没有你与房郎情同意合这一条!”

    杜子君惊愕:“你是说?”

    晋安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道:“你听我说,长孙皇后故去已多年,阿爹却既不扶正妃妾,又不择淑女正位中宫,便可知阿爹心中仍旧念着长孙皇后。陛下是我生父,我最知其为人,最是重情重义,若是知晓你与房郎的事,还哪会横插一脚?纵使陛下不是重情重义的人,但为名声,又岂会做出夺臣女之夫为婿的事来?”

    杜子君缓缓的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晋安见已有效果,再接再厉:“可见这事也不是无转圜的,若能上陈天听,说不定,还能请圣上为你们赐婚。”

    杜子君略有心动,可转念一想,高阳公主和遗爱的事,已定了啊,不由急了,哭道:“来不及了,他们,他们都已定下了!”

    晋安有点烦躁了,她还没这般耐心地哄过谁,但一想到高阳那张永远都带着高傲的面容会破碎,会撕心裂肺,会痛苦的伏地痛哭,她又充满了耐心,满不在乎道:“定了又如何?这事我家事,并非国事,两儿女定下姻缘,又没成亲,解除了不就行了?”

    杜子君仍旧含着泪,说来容易做着难,怎么解除?寻常官宦人家订了亲的都难说解就解,更何况,这还是皇家。

    晋安就用她催眠一般的语气,以杜子君的立场,方方面面都为她思考,叹了口气,道:“还未成婚,十七就为房郎讨了个加封,想来往后也是如此,今日一个加封,明日一个进爵,长此以往,房郎之所有皆依附公主而来,他在同僚面前还抬得起头么?他在十七面前还能大声说句话么?可怜本也是伟丈夫,偏生命途不济,只能做那懦夫,你不心疼?”

    当然心疼,杜子君一想到房遗爱在高阳面前大气都不敢出,说句话都要看公主脸色,顿时痛彻心扉。她跟遗爱,本该是神仙眷侣,鹣鲽情深,可恨高阳公主横亘之间,不能相守倒也罢了,还要害得遗爱不能抬头做人,这如何能忍?杜子君的面容渐染上了无法动摇的坚决。

    晋安观察她的神色变换,心道,成了。

    晋安耐着性子,以看高阳笑话为动力,终于说服了杜子君,高阳依约领着晋阳捉了许多五彩缤纷的蝴蝶,直到快要入夜,才带着愉快不舍的心情回宫。

    回到宫中,见了皇帝,皇帝还打趣了一句:“可见过遗爱了?”他们已定婚约,照世俗,这样说一说也是无妨的,哪怕见一见面也是可以。

    高阳仍旧做娇羞状。接下去数月,每遇有人来打趣,她都如此这般,让所有人都知晓,高阳公主对房氏次子甚为心悦。毕竟不是由心而发,这娇羞状做得她自己都快装不下去了,甚是煎熬,只盼晋安动作快一些,乃至恨不得晋安有什么难处也尽管来问她,她可以帮忙,多个人多条出路啊。

    奈何晋安手脚慢,高阳自己这边也没观察到可推波助澜的时机,为免被人打趣,只得少出门,于是宫中便有传言,妃子公主们都交相笑言,高阳公主在潜心绣嫁妆了。

    绣嫁妆,高阳可不会,她不善女红针黹,只会简单的缝纫,连刺绣都刺得不大好,曾绣了个鸳鸯,不巧让皇帝看到了,非说是只长脖子的肥鹅,可见这水准实在是拿不出手,她平日至多也就编个如意结了。即便要做戏,也不致如此拼命,高阳窝在宫中未多行走,很是看了几部文史。

    这日,她在书房,闻得宫婢通禀武才人来了。高阳搁笔,令请进来。

    武媚娘来得次数少了,却并未彻底断了,她仍旧常来,带些新鲜的瓜果花朵,似乎是上一回那一番相对高阳的身份而言称得上促膝而谈的话语的作用,武媚娘对高阳更添了一份亲厚,少了一些拘束和不自在。

    武媚娘被引入门来,向公主见过礼,她便漫步到窗前的高几前,将手中那捧花泽艳丽的“姚黄”替换了玉瓶中已开败了的,摆出一个别出心裁的好看样式来。

    美人弄花,这一幕颇为赏心悦目,高阳纤手撑着脸侧,就这么看着,不多久,武媚娘摆弄完了,便回过身来就近择一坐榻跪坐下。

    高阳伸手道:“才人离我近些。”

    武媚娘出于条件反射,便将自己的手放置到了她的掌心,顺便还将高阳的手反握,往她身边靠了两个位次。

    二人的手悬空交叠,这对高阳是个陌生而新奇的感受,武媚娘比她年长,自然手也比她的大一些,明明是她托着她,手上柔软的触感偏又让她觉得她其实是被包容了。这与她和兕子双手交握的感觉全然不同,好似,一个是她引领,一个是她被引领。

    高阳有点不习惯这种被人引领的感觉,她抽回了手,置于案上,这动作有些突兀,让武媚娘摸不着头脑,她的手心忽然就空了,再看案上,殿下玲珑小巧的双手水嫩白皙,圆润粉嫩的指甲仿佛还透着水泽。玉手纤纤说的就是这样一幅如画般的美景了吧?武媚娘心下叹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是能够放肆,她真想将殿下的手据于怀中时时观赏。

    高阳被她的目光看的不自在,这回是真正的脸红了,如桃花映面,还有一点发烫,她别过头,轻咳了一声,武媚娘忙回神,殿下再如何亲切,她都不能忘了各自的身份,武媚娘找话来打破这让人心痒的寂静:“殿下是在读史?”

    说完这话,她又被高阳粉嫩的面容给吸引了,高阳哪能无所察觉?带点气恼的嗔了她一眼,武媚娘呼吸一滞,胸口猛然间滚烫起来,连同心尖都在发颤,即便第一回被陛下召幸,她都不曾有过现在这样的异样而美妙的动心。

    越嗔她她还越呆了,高阳“不得已”,只得答话:“读史使人明理,才人……”说到一半,高阳发现武媚娘还在出神,根本就没听她说话,不由生气,阿武竟然敢不好好听她说话,还一直盯着她看!公主的脾气可不是谁都消受的起的,往日人人说她娇蛮,也不是花架子而已!高阳提高了声音,美目圆嗔:“才人!”

    武媚娘被惊醒了,小美人目含嗔怒的望着她,她结巴了:“殿、殿下,我,我……”好半天找到自己的心智,然后说了一句让她后悔多日的话:“你说什么?”

    高阳深吸了口气,笑容中带上危险的气息:“你今日是做什么来了?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武媚娘当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正因为知道她更结巴了:“我,我……”越发显得高阳说的心不在焉不是口说无凭。

    高阳摆手:“才人既然心不在我这,即便身留在这也是无用的,你走吧。”

    武媚娘:“……”

    没给她多犹豫的机会,高阳便继续道:“竹君,送客。”

    这下是真的留不得了。

    自入门,到出门,统共不过一漏刻,武媚娘出了那恢弘而富丽的宫殿,看不到让她心跳异样的美人,她觉得酸酸的,好不容易来一趟,又要有多日见不到殿下了。

    这也是武媚娘第一次见识高阳的干脆,或者说决绝,虽是件小事,由小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