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家

关雪燕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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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何磊做了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叫了四宝过来一起吃。

    席间四宝夸赞声不断,磊哥,你什么时候常驻沙家浜啊,以后我就天天来这儿蹭吃了。

    何磊笑,沈煦夹起一口菜放进嘴里,果然,很有家的味道。

    四宝走后,沈煦卷起袖子进了厨房,“饭是你做的,刷碗怎么着也得我来,看着点,刷碗是哥哥的强项。”

    何磊倒了杯热水放在手里焐着,靠着厨房门和他聊天。

    “沈煦,你的梦想是什么?”

    沈煦想了想,“很小的时候想当宇航员飞上太空,大一点……”

    大一点他的梦想变成了万辰,可惜那个梦,碎得太彻底,拼不回来。

    “现在,我什么梦想也没了,每天吃饱等饿,守着这个小店,过这种简单的日子。”

    何磊没说话,沈煦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应该不会像我当宇航员这么不靠谱吧!”

    何磊捧起杯子喝了口水,“小时候和你差不多,想着长大能开飞机。工作几年后,就想有一家自己的公司,当个老板。公司规模当然是越大越好,不过,还是一步步来,走到哪是哪吧!”

    沈煦刷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扯出个笑脸,偏过头用余光看看他,“这挺好,哪个男人不想当老板啊!”

    又聊了会,何磊端着杯子回了客厅,沈煦关上水龙头,把洗好的碗筷放进橱柜。

    他给自己倒了杯热水,靠在水池边小口喝着。

    稍抬眼便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何磊,温柔的居家男人,是他最好的选择。

    可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失落。

    男人有事业心很好,如果他没有经历过那些可怕的事,应该会很支持何磊的想法。

    当年,愣头青一样闯进万辰的世界,爱上那个事业心极重的男人,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帮衬他。结果……

    事业心重的男人,他打从心底有些怵。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想何磊的话,直到天快亮才渐渐睡去。

    或许是因为有心事,仅仅两个小时的睡眠他仍做了个梦。

    梦里何磊成了上市公司的老总,他递上祝福的花篮,何磊笑了,笑容还是那么温柔,接过花篮,顺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筒里。

    梦醒后,他也算真正清醒了。

    第一次认真思考这段刚刚萌芽的感情。

    就目前而言,何磊的确是个完美的人,完美到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么好命。

    可他们之间,还是存在问题的。

    从T市到D市,虽算不上远距离,可也不是每天能见面的状况。

    何磊工作繁忙,将来想升职、当老板,就得趁着年轻多打拼,努力往上爬。

    以前就听他说周末加班是常事,这意味着,他们一个星期也未必见得上一面。而如果他三番两次跑过去,会不会像当年一样招人烦?

    他们现在才刚刚开始,感情还不牢固,长时间两地分居……

    何磊的工作重心在D市,他的一切人脉和关系都留在那里,将来真有幸开起公司,也一定会是在那个城市。

    而T市,现在这个家,沈煦真心不想舍弃。

    十年,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习惯了每天看着他的小上帝从铁笼子里被放出来,习惯了温馨的四宝牌闹钟,习惯了现在的沈煦。

    T市,早已成了他的家。

    上午的时候,沈煦带着何磊参观了他们的邻居----市第三幼儿园。

    春节将尽,看门的大爷是个闲不住的人,提前来幼儿园做做卫生工作。

    沈煦和他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何磊进了幼儿园。

    这是一个对何磊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好像走进了一个卡通的世界。

    墙上拉小提琴的孩子正陶醉在音乐的世界,成群结队的小燕子飞过蓝蓝的天空,躲在各个角落的小动物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楼道里垂下绿莹莹的“枝叶”和几只飞舞的“蝴蝶”,廊柱上立体的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快乐地互相问候。

    沈煦指着空空的教室告诉他,小班有三个班这是苹果班,那是草莓班,还有个西瓜班,里面的孩子每天只吃自己班标志的水果。

    何磊面无表情看着他,对视良久后,沈煦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你说,你给个笑能死啊!”

    小操场上有几个颜色鲜艳,造型独特地滑滑梯,几个半大孩子穿着厚厚的棉衣玩得不亦乐乎。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在妈妈怀里唱起了童谣。

    “东边有个小娃娃跌倒了,哗啦哗啦扶他喊妈妈,东边有个放大镜抱起小娃娃呀,帮他洗洗手帕回了家。”

    小女孩的妈妈笑得很无奈,还不停夸着自家宝贝唱得很好听。

    何磊一脸茫然地看向沈煦,现在的童谣都这么难懂了?

    看到他的表情,沈煦终于得意了一把,忍住笑好心解释道,“人家还小,原谅她吐字不清,能记得住就不错了。给你翻译一下,路边有个小娃娃跌倒了,哇啦哇啦哭着喊妈妈,我快快地跑过去抱起小娃娃呀,高高兴兴送他回了家。”

    何磊恍然大悟,“你不愧是孩子王啊,连这都知道。”

    沈煦,“这首歌我都听了七八年了,记不住才怪!”

    中午,万家响起锅铲敲打铁锅的交响乐,在这一片和谐声中,一道声嘶力竭的哭喊显得尤为突兀。

    人们纷纷探出头来,半晌后才知道是三楼的李姐和教书的丈夫打起来了。

    邻居们都跑去劝架,把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分开来,哭喊着不依不饶的李姐被拉到了四宝家的小超市外。

    四宝和沈煦从屋里搬出几个小板凳,七大姑八大姨劝着那头发蓬乱鼻子邋遢还在不停抹眼泪的女人。

    女人的事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六十多岁腿脚不利索的老婆婆来投靠大儿子,媳妇拦在门外不让进,两口子打了起来。

    光听这一句总结人人都要骂这恶媳妇,可恶媳妇也有委屈,我为什么会恶,难道就没有理由吗?

    沈煦抱着一卷抽纸蹲在跟前,她连抽了几张纸擤完鼻涕后开始大倒苦水。

    李姐女儿刚出生时,婆婆嫌是个女孩当即蹲在产房门口大哭起来,什么难听说什么,连断子绝孙都扯上来了。

    李姐住院期间,婆婆送来发馊的饭给她,她逢人便哭着说这事,再加上产后抑郁,那段时间别人都说她要疯了。

    出院后回了家,李姐要喂奶每天都会感觉饿,可丈夫一不在家,等到晚上九点她都吃不上一口热饭,她连连喊了五声娘,婆婆也不应。

    后来终于爆发婆媳大战,婆婆一气之下回了老家,说什么我以后指不着你,我有小儿子还有闺女,我死了也不用你问事。

    “我那段时间是怎么苦过来的,街坊邻居也看着呢!大雪天的,我抱着不到一岁的孩子去上班,在路上摔了几跤,孩子头都摔烂了,我再哭再心疼有什么用,在医院包扎好后还是得抱着去上班。我不上班光凭他那点工资,锅都揭不开。那时候那老婆子在哪?孩子她爸实在看不下去抱着孩子回老家让她带带,她怎么说的?!她坐在麻将桌上看都不看一眼就说没空,还嫌孩子他爸不知道心疼她这个当妈的。孩子大点他爸带着回老家,她偏心小孙子,又是打又是骂的,孩子回来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她这也是当奶奶的,她有脸让孩子喊她一句奶奶吗?!再苦再难我不也熬过来了,孩子现在上大学走了,我为什么不能享两年福,噢,这老妈子现在被小儿撵了闺女也不要,就要来找我了。我凭什么伺候她啊!人都是讲良心的,但凡她对我、对我孩子有过半分好,我也不能这么对她啊!年轻时说的话都被狗吃了,不指我就永远别来找我啊!”

    李姐哭着说完,邻居们纷纷上来劝,有同仇敌忾的,有劝家和万事兴的,李姐骂骂咧咧地说这次一定要和孩子她爸离,去女儿上大学的地方租个房子,还能顺便照顾女儿。

    邻居们劝了好一会也不见李姐有所动摇,最后沈煦把她拉进了家,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李姐这人属刀子嘴豆腐心,平时对他和四宝这两单身汉还算照顾,前两年幼儿园要进一批小玩具,李姐和院长关系不错,让他走沈煦这儿拿的货,沈煦小赚一笔后提了两箱奶送李姐家去,第二天李姐又回了他不少从内蒙带来的牛肉干。

    事后何磊问他怎么会管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沈煦大手一挥,邻居嘛,都是这样的,你帮帮我我照顾照顾你,关系融洽好相处。

    四宝“呸”一声,“你干脆去竞选男妇女主任得了,这种事,你一个大老爷们,管得了吗?!”

    事实证明,沈煦还真管得了。

    饭桌上,沈煦煞有介事地提起前几天看见王叔也就是李姐的丈夫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一家环境不错的餐厅吃饭。

    李姐瞬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沈煦眉头紧皱,“其实吧,这事我真不该说,也就是吃个饭应该不会有什么,李姐你别多想。虽然这王叔是带编的老师,而且四十多岁人又长得精神,平时不少大姐们聊起来那对您可都是羡慕嫉妒恨的。谁有您这福气啊!王叔一不赌二不嫖,吸烟喝酒都不带沾的,年年评个先进教师,您这脸上多有光啊!婆婆的事那急不得,得慢慢磨,您一下就把人拦着不让进屋,那有理也变没理了,您说王叔能不跟您急吗?我帮你想想啊,这个嘛,其实也不难。这老太太老家不是有房子吗,当初说好给小儿子是没错,可那也是有条件的啊,噢,现在人不想伺候了,还想霸占房子,您就别怕撕破脸,挑明了话说,要么把老太太接回去,好好伺候着,要么那房子对半劈。他不同意?行啊,不同意你就说将来打官司。李姐,他真不想来接人你也不吃亏,这伺候个几年,几十万就到手了,王叔对你还没话说,这青青的嫁妆你就不愁了吧!话说回来,您要是真不想跟他过,离了也成。可您想清楚了,您这条件想再找个比王叔好的不容易吧,那个女的我看顶多三十五六岁,您那婆婆不是重男轻女吗,就让那女的住您辛辛苦苦挣钱买的房子,跟你的前夫给她生个大胖孙子。这老妈子岁数也大了,我看腿脚也不利索,正好让那女的伺候着,您也享清福了不是,不就是几十万嘛,咱们不图那个。哈哈……李姐,我这就是玩笑,逗您乐呢,说来说去人家不过就一起吃个饭,您看我说这么一大堆,可别想多啊!”

    这边刚一吃完饭,李姐就冲回了家,沈煦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没打没吵没闹,也没再提离婚的事。

    何磊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连连称赞,这男妇女主任做得真绝了。

    四宝好奇地伸脑袋过来,“你真看见王哥跟个女的吃饭了?”

    沈煦闭着眼睛直乐呵,“看见个鬼,不下重药,她哪能上当呢!”

    晚上散步的时候,沈煦领着何磊去了学校的大操场,

    “这是我平时锻炼的地儿,环境还不错吧,每天都有人打扫,穿皮鞋者一律不准入内。”

    何磊陪着他溜了几圈,食消得差不多,他们坐在小凉亭里歇歇脚。

    何磊说:“你很喜欢这里。”

    沈煦瞧了瞧四周,“还行吧,早晚空气还好。”

    何磊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操场,是说这个城市,你的家,和家附近的人、事、物,你都很喜欢。”

    操场边上一排地灯亮了起来,五颜六色的,照着行人脚下的路。

    沈煦:“当然,哪有人不喜欢家的啊!我在这十年了,太熟悉这里的一切,幼儿园、学校、超市、邻居大妈、市场大爷,还有四宝,四宝的姐姐们。这里,就是我第二个家,甚至想把它当成一辈子的家。”他转过头看向黑暗中何磊模糊的脸庞,“何磊,我暂时,不想改变什么。”

    静默流转在他们周围,散步的人们围着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几个中学生模样的人在双杠上欢笑嬉闹。

    三十岁的沈煦只谈过一次恋爱,在和何磊相处时,他总想吸取和万辰在一起的教训,改变方法,兴许这样,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他把他的想法和立场早点告诉何磊,不要像当年那样下了错误的判断,导致后来的一再纠缠。

    一点点爱上何磊,才一点点发现,他对爱情究竟有多恐惧。

    恐惧自己走错一步,做错一点,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始终,他无法彻底摆脱万辰这场恶梦。

    到最后,连爱人的资格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