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飞来横祸之二十

劈山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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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不见师叔,他比那个时候更清癯了。望着我消瘦的身材,师叔往前走了一步,动容道:“小龙,让你受委屈了。”

    我哽咽着揩揩不争气的眼泪,故作轻松道:“我在里面还好,没有受人欺侮的。”

    “你放心,案子很快就会有结论了。不会让你在里面呆久的!”师叔一脸笃定的望着我,从容不迫道。

    “谢谢师叔!”终于等到了确切消息,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破啼为笑道。

    “家里、店里一切都好,不要牵挂...”师叔殷勤的叮嘱我。

    “在里面无事可做,能不能给我带几本书打发时间啊?”

    见旁边吴管教直皱眉头,难道我这是在给师叔出难题?

    哪知道师叔早有准备,在手提袋中取出两本线装书来,轻轻放在桌子上推到我面前。

    我打开一看是《辽史》,顺手交在吴管教手中。他翻阅了几页,又递还给我,不认识似的审视我良久,道:“书在进来前已经检查过的,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我没瞧出你深藏不露啊?居然读的懂这种东西!”

    我脸一红,不好意思道:“读懂这种书也没有什么值得吹嘘的,您最好不要用有色眼镜看人。”

    “在看守所里做学问?你还真把这里当成家了。”吴管教对我的行为不可理解。

    “‘踏踏实实改造,争取宽大处理’的话不是经常挂在你的嘴边吗?”我见接见室没有其他人,打趣道。

    “感谢您这两个多月对小龙的照顾!”师叔冲着吴管教客气道。

    “我做的只是自己的本职工作,并没有对他有什么特殊照顾的。”吴管教不卑不亢道。

    怎么吴管教的说辞与缉毒大队周队长如出一辙,莫非他们都是做了好事不留名的雷锋?

    见吴管教这样讲,师叔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从身上摸出一张卡片递过来,说道:“这里不允许现金流通,我只好为你存了五百元钱,你拿了这个卡片可以在里面购买食物、日常用品这些东西。”

    “我也可以帮你在食堂订小炒的。”吴管教在一边小声提醒道。

    “谢谢师叔,谢谢吴管教!”接了卡片在手,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自从窜供事件被抓了现行,与龚所一同进餐的美事也自动取消,最近的牢饭吃的我嘴里快要淡出鸟来。师叔给的这五百元钱真是太及时了。

    有书读,有美食吃,如果再有其它非分之想就是标准的不知好歹了。

    半个小时的接见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别时候,师叔再次语重心长的叮嘱我有里面要忍耐,案情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我恭恭敬敬地给师叔鞠躬,请他保重身体,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接见室。

    重返监室的路上,心情难以平静的我对吴管教说:“我好想喊几嗓子啊!”

    “等你出去了再使劲喊好了,在这里就安安静静读书好了。”吴管教不咸不淡道。

    吴管教在时刻提醒我要注意身份和所处的环境,对他这种善意的提醒我还是心知肚明的。

    随着天气进入夏季,看守所自上而下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灭蚊运动。趁着放风的空闲,管教与武警身穿白大褂,背着高压电动喷雾器进到每个监室,对监室的卫生死角喷洒了灭虫药。监室中一些旧衣服被褥全被清理了出去,统一进行处理。每个监室都发了苍蝇拍,而且安装了纱窗。管教鼓励犯人灭蚊,白天还好,一到晚间,看守所中尽是‘啪、啪’的拍蚊子声音。没几天人们都生了黑眼袋,睡眠严重不足。

    每隔一天,就有管教进入监室检查室内卫生。同时要求每个犯人必须搞好个人卫生,衣服也必须经济换洗,甚至一个监室一星期提供免费的肥皂和洗衣粉。

    最初,人们对此都是迷惑不解。没有几天看守所中就有谣传,说是灭蚊搞卫生是为了防止艾滋病的传播。说什么怪话的人也有,一时间监室中‘谈蚊色变’人心慌慌。

    尤其可笑的是,十五号监室的犯人集体抗议,要求将监室中一个驻马店籍犯人单独隔离。管教在请示了龚所后,只得将那个犯人单独隔离。如此一来,更增加了看守所中的恐怖气氛。

    为此,看守所专门从疾控中心请来了专家,为所有犯人普及了艾滋病的一些专业常识。虽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但仍然效果不佳。

    眼见的就是五一劳动节,所里健身场馆即将竣工,迎来剪彩的日子,所有干警都放弃了轮休,忙碌起来。劳动号的犯人也被紧急动员起来,粉刷墙壁、擦玻璃,打扫内外卫生忙的不可开交。

    一天下午,我正盘着坐在铺上读书,吴管教在外面用警棍敲着铁栏杆道:“不要地主看报假正经了,龚所有请!”

    艾滋病谣言传播最汹涌时,过渡号中仍是波澜不惊。不管外面闹的怎么样,我仍淡定的读我的书。我一走出禁闭室,山东的代理值日也就做到了头。虽然里面东西的物价比外面贵了一倍不止,我仍会买一些零食补充营养的不足。

    每到这时,我总是会分一些给山东解馋。他则投桃报李,尽心尽力帮我管理好监室。这样一来,我就有更多的时间读书、思考。

    我仔细把书收好,心下忐忑的随着吴管教向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龚所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我又不是龚所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能知道找你干嘛。”吴管教口风向来严谨。

    进了龚所的办公室,屋子里只有他一人,龚所笑着指着一把椅子让我落座。我受宠若惊,斜斜的坐在那里等待他开口。

    龚所见我紧张的望着他,笑着问道:“《辽史》读的怎么样?北朝三史在学术界也不怎么受关注,你既然有志于此,就要坚持啊。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你只管和吴管教提好了。”

    龚所叫我来,不会是和我探讨《辽史》吧?

    不管怎么样,他的话,一下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我大起胆子直抒已见道:“《辽史》错讹之处,笔笔皆是。想要多方位了解这段历史,必须要结合《宋史》《金史》来阅读的。”

    “这个简单,回头让小吴看看所里图书室有没有这两种书。如果没有,出去买好了。”龚所可能今天心情大好,爽快的承诺。

    “这怎么可以啊,您替我转告家人送来就可以的。”我站起身来急忙摆手。

    “没有什么的,袁老板和我也不是什么外人。”龚所说这话时,一点儿也没有避讳吴管教的意思。

    话既然这样讲,我也就没有必要再客套了。直接了当开口问道:“您找我来,有什么吩咐?”龚所一笑,走过来按着我的肩膀坐在椅子上,说出了找我来的目的。

    原来,得知市委领导将要参加看守所健身场馆的剪彩仪式,市局领导也非常重视,特意从捉襟见肘的经费中拨出五万来以示关心。为了顺利举行剪彩仪式,市局领导将于近日前来检查验收。

    龚所这几天为此事殚精竭虑,让一个领导满意容易,让所有人满意难,他决心尽力营造一个警民共建看守所的崭新面貌,于是想到了我。上次见到我写的几个字,又得知我喜欢读书,于是决定请我帮忙编写黑板报。

    “龚所,您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我这点文化水平怎么成啊?”我急忙推辞道。

    “怎么不行啊?你的字写的很见功力,显然是小时候临过碑帖的,相信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龚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笑着对我说。

    “只要你不怕我坏了您的事,我就尽力而为吧。”我仍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放心去做,我相信你。”龚所说着话,从抽屉中取出一叠纸,交待我道:“该写的内容,全在上面了。你所做的是简单的设计,和一笔一画把字写漂亮了。”

    我数了数眼前的纸,有七八张。

    见我面现难色,龚所笑道:“我也知道时间紧、任务重,所以给你安排了小吴做助手。有什么需要的工具只管向他要,如果人手还不够,你可以从监室里挑一两个得力的来打下手的。”

    “保证完成任务!”我立起身大声道。

    既然龚所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干脆利落的答应就是不懂事了。

    “今天先让小吴带你四处熟悉一下,明天再正式开始干活吧。”

    见龚所忙着接电话,吴管教带了我悄无声息的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吃过早饭,吴管教就会带着我和山东三人开始重新设计制作所里所外的黑板报。

    这事情看似简单,但做好了却难,每一个图案都必须斟酌再三,从整体的布局,再到突出重点,都需要绞尽脑汁才可以做到基本符合要求。山东这家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哪知道对美术也有独到的理解和认识,许多设计都是出自他的建议。到后来,吴管教对他也是刮目相看,言语中对他客气了许多。

    三个臭裨将,顶得上一个诸葛亮——经过三人的群策群力,在市局领导来验收的前一天,终于完成了龚所交待的任务。

    完工那天,龚所特意设宴,让食堂做了几个小炒犒劳我们三人。虽然喝的是茶水,山东仍然喝的小脸通红,有幸得到龚所的夸奖,虽然谈不上减刑,但至少在监室做值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当市局领导一行验收检查的那天,整个看守所就象过节一样。当检查的领导进入监区检查工作时候,因为伙食得到了改善,所有在押犯人都老老实实在背诵监规,没有一人叫屈抱怨的。

    一个负责宣传的市局领导极力夸赞板报质量,当他得知这些是狱警和犯人的共同创作时,感觉不可思议,专门把我和山东请到接见室询问。确认无误后,他当面向龚所提议向检察院为我和山东减刑。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我表面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山东则喜出望外的眩晕了。就因为这个原因,此后,我和山东被同监室戏称为‘狱用文人’。

    五一劳动节那天,看守所成了欢乐的海洋,因为有市委领导的光临,市里电视台、广播电台都闻风而动,赶来凑热闹。市委领导深入基层,体贴关心看守所民警身心健康,这样难得的宣传素材记者们当然不会错过的。

    秃子粘了月亮的光,就连我和山东设计制作的黑板报也成了他们深入报导的猛料。我和山东做为改造积极分子,躬逢盛会。如此近距离的见到市委领导,山东兴奋莫名,巴掌拍的通红仍然不肯停手。

    龚所满面红光,陪同市委领导视察了新落成的健身场馆,并且下场陪市长打了乒乓球。做为主要赞助人,小满的父亲反而被冷落在一边,早早就离开了现场。

    今天,各个管理通知,在押的犯人也休息一天。所谓休息,就是不用坐铺背监规,一天到晚都有电视可看。当天晚上,电视节目中就出现了现场转播的画面,当市长和龚所的大特写出现时,所有人都表情木然。然而当镜头掠过我和山东两人时候,大家都指指点点的。不敢取笑我,都去嘲笑山东的傻样子,一个群众演员坐的那么笔直,明显是要抢市长风头的。

    山东急忙转移话题道:“龙哥如果坐在主席台,那才是真的大将风度。”

    “山东,你明明知道我姓马,还要吹捧我,这摆明就是在拍马屁的,如果再这样,以后你洗饭盒的事情还是归你做好了。”我故意逗山东道。

    “龙哥,天地良心,我说的全是真心话,龙哥这样有型的人,往哪一站不是道靓丽的风景啊?大家说对不对?”山东诅咒发誓道,大家当然不愿意得罪我,也一起随口附和。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明明知道他们是在恭维我,但是听在耳中,还是觉得特别舒坦。

    龚所言而有信,几天后,吴管教给我带来了一套《金史》,同时转告,因为《宋史》一套数十本,龚所担心我时间精力有限,所以暂且替我保管在他办公室了。

    同室的狱友这下又有了新的说辞,我又多了个雅号叫‘奉旨读书’。大家认为,‘奉旨读书’和‘狱用文人’浑然天成,注定会成为洛阳看守所的一段佳话。

    因为有书可读,有事情可做,感觉在这里的日子也不是特别难捱。

    又过了月余光景,我的案子有了结论——检察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决定免于起诉!

    如果不是师叔事先安抚我不要上诉,我说不好就会向有关部门讨个说法。许多狱友也劝慰我,如果上诉,结果也不过是无罪释放而已。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是理。自古民不与官斗,如果非要找个说法,那就是自寻烦恼了。

    最终,我还是听了师叔的话,放弃了上诉的念头。早一天离开这里,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