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5——

一纸情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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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21日。周一。天气阴。

    ……原来我的父亲是他,这感觉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他欠我的,我母亲的,我不会放过。

    但那些我欠过的性命,也要花费一生去偿还。”

    ————————

    出院的第二天,付丞雪要回陆家村取些东西。

    在村口的路牌那乘车,八岁男孩背包独行,还满打眼的。

    巴士始发点是旅游汽车站,途径半山别墅,上车时已有不少乘客站着。售票员再三确定他独自出行,正要找乘客让座,就见男孩一溜烟从脚边走开。

    车后厢有个邋遢大叔,面貌显老其实也才二十五六岁。

    坐在车门后那排双人座靠走道的位置,粗壮的大长腿流里流气地翘在横栏上,嘴里叼着根烟吞云吐雾,乱糟糟的胡茬下一呲嘴满口镶边的牙,眼神痞气喜欢斜着瞅人,还是吊梢三角眼,马脸,被余光一扫都让人心里打鼓,衣服被结实的肌肉撑得鼓鼓的,看上去不太好惹。

    一个人霸占两座没人敢说,连售票员都不太往跟前凑。

    售票员眼睁睁看着男孩走到混混旁边,心都揪了起来。

    男孩瞥了眼男人挡道的腿,不冷不热地说:

    “劳烦腿让让,我要进去。”

    满车乘客的注意力嗖得一下汇聚过来,心惊胆战地看着混混邪气地吸了口烟,喷在男孩鼻尖,不等混混发表什么反派声明,男孩立刻嫌恶地偏开头,退后几步站住,面不改色地说,“把烟灭了。”

    那不拖泥带水的尾音,微抬下巴的冷傲,看得售票员眉毛都要炸起来了!

    混混偏头,笑得不怀好意,“凭啥?”

    男孩不紧不慢地移动视线,对上混混能止小儿夜啼的凶煞双眼,平静地陈述,“我对尼古丁过敏……你要钱多烧得慌我也没意见,等会儿帮忙报销医药费就好。”

    一车乘客看着混混无声地裂开嘴,呲出满口被烟熏无数遍还瓷白光洁的牙。混混眼尾犀利地扫视一圈,连用倒车镜偷瞄的司机都被吓得方向盘打滑,车体在公路上走出蛇形线,被后面小车司机鸣笛咒骂。

    混混弯下身子,缓缓靠近男孩。

    油腻的鹰钩鼻快戳到男孩脸上,时间慢得就像逼仄的慢镜头,刹那间落针可闻,只听他冷哼。

    “你行!”

    售票员眼皮跳得飞快,眼瞅着就要发生流血惨案,心里七上八下地如鼓锣敲击着十面埋伏,正邪两个小人展开拉锯战:如果发生残忍无情的虐童凶案,到底要不要挺身而出?不出手有毁女汉子威名,可作为一个身娇体软的弱女子,单挑失败公司又不给报工伤,这要臣妾如何是好啊!

    混混脑回路可能偏离常轨,乘客们大气不敢出地等待英勇就义,事件突然急转直下。

    混混拍拍男孩的头,让开腿,啧啧赞道:“有胆色,我喜欢!”

    诸位乘客看着神展开的混混憋住烟瘾,掐灭烟头,不停逗男孩说话,纷纷无语地偏开了视线。

    【叮咚!此处可收集大量信力!】

    信力……如:信赖,仰慕,期盼,崇拜,渴望等。

    付丞雪闻声偏头向窗外,中心广场上搭着舞台,一个长相周正的大男生举着话筒,底下围了一圈围观群众,时不时有人上去试手。

    上挂横幅:《恭贺骄子乐坊五周年庆典!》

    副标题——《乐器演奏比赛进行中,欢迎赢取超级大奖!》

    获奖台上摆了一排乐器,用红色缎带绑着,大到架子鼓、钢琴,小到竖笛、葫芦丝、口琴,不一而足。旁边竖立的活动海报上写着时间,报名到月底结束。

    旁边混混还在说话:“哥就欣赏你这样的……打小别人见我怕得话都说不利索,那怂样哥都不屑说,就因为长了双三角眼,就连干架时,哥刚提上棍子还没发力人就跑了,白收了那么多小弟,连点表现的机会都没,哥都怕不能服众哪天小弟们集体叛变。”

    他随口说了一句。

    “什么?”三角眼没听清。

    “我要下车了。”

    混混郁闷地瞪眼,往日里凶恶得面相就是领导见了都小腿肚发抖,怎么就遇上这个男孩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一丁点畏惧都无。殊不知付丞雪前世的脸也充满威慑,同属多看一眼就会瞎的类型。

    混混掏出手机要加微信当忘年交。

    男孩一转身抛下一句:“没手机。”

    下车的姿态端是潇洒帅气,混混立马起身追上,“唉,兄弟别急走啊!哥啥都不多,就钱多,哥给你买呗!”粗壮的胳膊上除了一天一变的霸气手绘纹身,还戴着六七串金链,财光闪闪可巧没闪瞎人眼。

    等两人下车,售票员泪眼看向司机,竟无语凝噎。

    …………

    被混混纠缠住,付丞雪只能硬着头皮当场买了手机,交换完电话号码,才打发掉男人。在广场转车之后,又坐了一段路,才到陆家村。

    天气阴,起风。

    ——原本美可入画的古建筑村落,如今像被抽干了颜色。

    纸做的花圈排排立在墙边,门上挂着白幡,地上散落着黄白冥钞,头七过了数月,笼罩在陆家村的悲伤却从未远离,再不到半月,哭丧的人带着孤儿寡老陆续迁离,这里会静得如同荒村。再不久,村长会向上递交文件,招标改建,这里会变成盛极一时的旅游度假村,再没人会能看出这曾发生过的悲剧。

    付丞雪始终挂着惭愧的歉意,用藏教万里朝拜的姿势,匍匐着——

    从村头跪到村尾。

    愿——逝者安息!

    在每一个门前叩拜,双手平举过眉,先深深行个大礼,再磕满整整一百个。额头磕出了灰,磕出了青紫,又磕出了血,陆氏长者看他小脸煞白,忍不住劝阻。

    他微微摇头。

    长者目送男孩离开,回头冷淡地看着回家哭丧的小辈。

    “这孩子至纯至孝,也不容易,可别再让我听到你们私底下骂他丧门星!”

    院外,一个熊孩子带着小弟双眼“猩红”地等在路边。

    重生后融合智脑的排斥现象,耽误了身体的自我修复,一连昏迷数月,在半生不死时,村民的哀痛逐渐缓解,此时出现并未受到苛责,但付丞雪也无法忘记眼前的孩子。

    陆晋远。

    是这一带的孩子王,导致前世他前脚出村,后脚就进手术室的元凶。

    朝几人藏身处走去,想着两人的那么点渊源:

    陆晋远在未来是著名摄像师,成立工作室,有专门团队。一开始并未认出同宗,可每逢跟这个团队合作,总要多ng几次,这才察觉出不妙。

    跟拍镜头总会不动声色地偏移,不是走出镜头,就是脸没照全,导演不好跟工作室闹僵,毕竟能演配角的演员千千万万,用得顺手的摄影团队却不多,最后出来顶缸的,只能是他付丞雪。

    付丞雪盯着熊孩子。

    嘿!

    大眼亮堂、手指挺长,不愧是作摄影师是料,抓的石头都比别人要大些。

    童子军们浑身一震,二把手扯扯老大,胆怯地说,“他比咱们还高,咱们会不会被揍啊?!”

    这个忧虑是必要的。

    熊孩子吸吸鼻子冷哼,刚提起英雄气概,头上气流划过,被付丞雪一个巴掌扇偏脑门,拧住耳朵,“真是胆肥了,小小年纪不学好,还学会以多欺少了?”

    熊孩子像虎崽一样嘴里咕噜噜吼过,好艰难没疼得嚎出声。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拧耳朵太不地道!”

    “乖乖告诉我,你会原谅我,咱就一笔勾销?”

    付丞雪冷着脸,用充满威压的目光盯着对方,熊孩子就像面对狮王的幼狮,挣扎的动作逐渐变慢,垂下头,数着鞋子上的泥点,心里又酸又涩,泪水在戈壁跑马。

    “婶婶说,是你把爸妈带走的,如果你告诉我怎么找到爸妈,我才勉为其难原谅你!”

    熊孩子的鞋在地上蹭来蹭去,就像小狗刨坑一样。

    付丞雪突然失笑,有些心软。

    “……你没发现,供桌上的照片并不太像你父母?”黑白遗像,色差是肯定有,“如果哪一天,你能照出这世上最好的相片,世界这么大,到各处去问,总有人会告诉你他们在哪。”取下小孩手中的石头,“乖,小心割伤手。”拍拍他的肩,“回家吧!”

    记吃不记打的熊孩子大着胆子,带着小弟们三步一回头地威胁:

    “呐,你不要骗我!找不到人我会来找你算账哦!”

    最后一站,是旧居。

    空置数月的院子落满枯叶,门锁上蒙了灰,桌椅床柜被苗氏罩上白布,遗物规整在纸盒中。在母亲笑颜如花的遗像前烧香磕头,静坐片刻,才起身包扎了额头。

    本次的目的地,是床底掏空的砖格,取出十来寸的铁盒,家里的房契户籍存折等都在其中。

    存折和些微现金放到一边,翻开最重要的户籍:

    【户主:付俊诚】旁边盖章“死亡”,副页就是他的。

    原户主是陆国强,他叫陆诚。父亲弃家离去,母亲一怒之下给他改名换姓,才迁到舅舅名下。

    再往下掏是对金戒,从祖母手里传下来,款式老古董到找不到重样,内侧有父亲刻下的姓名首字母花体:

    男戒“fxl”。

    女戒“lgq”。

    父亲走时摘下男戒放在枕下。

    他翻出红绳把戒指串到脖上。再往里找,是隔年寄来离婚协议,签过字却没有寄出,前年母亲突然离开数天,说是去接待京都来的律师,想来也成了定局。

    接着找到的是房契和保险资料,父亲曾给他和母亲入了人身意外险,临走时预留了五年的钱,定期转汇到保险公司。意外身故理赔有十来万,意外伤害也有几万,加上陆家村改建的迁出费和伤亡抚慰金,完全足够他挥霍到成年。

    最下面是他的相册,或哭或笑,从小到大。

    很少有独照,几乎每张都有父亲的一截身影,或在膝上,或骑在背上,举在头顶,哪怕只出现一只环着他的胳膊,半个额头,或是大大的后脑勺,也能猜出是属于父亲。

    记忆中,父亲对他爱不释手,总要腻在一起。

    一页页看过,遥远的记忆在脑中走马观花,翻到最后还掺着一张父母的婚照。

    ——原以为不会有太大意外。

    付丞雪还是低估了命运的恶趣味。

    当看到站在母亲身旁健硕英伟的年轻男人后——顿时一股气血直涌上头,让他眼前发黑……等短暂晕眩过后,眼前渐渐明晰,视线中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不容错辩地呈现在眼底。

    视线中那张没什么表情却与陆绅极其相似的脸不容错辩地呈现在眼底。

    陆绅……陆国强……陆绅。

    扬起无声的笑容,泛起冷光的黑眸凝视男人的脸,目光热切而阴寒。

    把贵重文件放进背包,锁上房门,付丞雪深深看了眼曾经充满一家三口回忆的旧居,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回程的时候买了些日常用品,大包小包用推车推到超市门口。观望了下到车站的距离,又琢磨了会儿小胳膊小腿的承重力,最终叹口气掏出手机,打给了新认的便宜哥哥。

    “哥,东西太重我提不动!”

    蹲在推车下面等了几分钟,一辆黑白警车鸣叫着停在身前。

    付丞雪第一次绷不住冷脸——只见车门拉开,几个黑衣小警察簇拥着便衣的三角眼混混下车。

    “马队,是这个娃儿吧?”

    马队一巴掌糊到小黑衣脸上,“乱叫什么?”

    小黑衣脸色一正,赶忙改口,“我错了,老大!”

    这人民保姆变身黑社会的即视感扑面而来。

    直到很久之后,付丞雪才知道,这个升迁路途一帆风顺的疑似黑道大哥,祖籍山东,祖上漕帮出身,民国时占山为王,后被招安变身政府犬。可不安于室的糙汉子基因太过霸道,哪怕现在这个太平时期,都是一副随时扯大旗反社会的不安分样,就因为长了张比犯罪分子还犯罪分子,连杀人犯看了都要胆寒的黑道脸,破案率奇高无比,连卧底都比别人成功。

    被警车护送回家,并不是多少人能消受的。

    付丞雪摇摇头,“算了,当心被投诉。”

    “也是。”马队挠挠头,指使人去叫出租,帮忙搬塑料袋。